杭州日报讯 杭州天地实验小学的驻校教官黄灿灿身边,围着一群学生,她笑着搓起竹蜻蜓。“蜻蜓”在空中旋出了一个弯,落到她身上,学生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黄灿灿大学读的是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某特种作战旅服役两年后回校完成学业。没想到初入职场,还是和多数同学一样成了“老师”。
2022年,退役军人事务部、教育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联合印发《关于促进优秀退役军人到中小学任教的意见》。随后,位于杭州市上城区的杭州师范大学第一附属小学(下称“杭师附小”)、杭州市惠兴中学率先引入退役军人作为驻校教官,本报曾于去年11月刊发《当“橄榄绿”遇到“红领巾”》等连续报道,引发热议。
本学期,该项目试点扩大到上城区30所中小学,包括黄灿灿在内的30余名退役军人身着“橄榄绿”上岗。近日,记者走近这些驻校教官,探访他们校园里的全新职业历程。
“00后”从军营走进校园
7年前,黄灿灿到达军营那天,大雪呼呼地扑向她的脸。
部队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传统。一车女兵抵达已是晚上10点。放下行囊,冒着热气的面端上来,大家端坐在长桌边,默不作声吃着。“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想想今后我要在这里生活,从军的梦想成真这一刻,你根本不会想到退役后的事。”
7年后的秋天,黄灿灿坐在办公桌前,“入伍时吃面的桌子差不多也这么大。”她打印好“当日工作安排”,交给身旁的“师傅”——副校长黄煜手里。
7年间,她像走过了两个世界。在部队,5点半起床、6点集合,跑操、徒步行军、负重攀登、游泳、跳伞训练……退伍完成学业后,她到浙江戎创军校当驻地教官。经面试,今年5月被选为驻校教官候补人选,通过暑期岗前培训,考核合格后正式走入学校。
黄灿灿和杭州市景芳中学的钟夏艳,是这30余名驻校教官中仅有的两名女性。她们一个来自安徽、一个来自浙江,一个爱笑、一个稍内向,服役时在不同部队、不同兵种,但20岁出头的她们有相似的人生轨迹,在岗前培训时就熟络了起来。姐妹俩一水齐耳短发、话音响亮,外形像姐妹。
占绝大多数的男性教官,都留着平头,肌肉紧实,胡子剃得清清爽爽,动作干脆。和他们面对面,他们的眼神往往从不躲闪,直直地汇聚到你的脸上,让人想起两个词:“正气”“真挚”。大家基本都是大学毕业,不少人和黄灿灿一样,第一份工作就是驻校教官。
跟其他教官一样,如今黄灿灿仍保持着在部队的习惯,早起、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走路时腰杆笔挺,坐下时两手覆在膝盖上。每天,她早上7点40分到校门口迎接学生上学、监督仪容仪表,9点10分开始每隔一小时进行一次课间巡视,大课间带国旗护卫队训练,下午3点20分开始监督学生放学……这个月,学校计划用班会课时间,让她给学生们讲国防知识、教军体拳。
记者来到浙江省教育科学研究院附属实验学校(简称“省教科院附校”)时,“00后”驻校教官丁子豪正半蹲着教学生做“坐位体前屈”。丁子豪身高近1.9米,曾当过狙击手,参加过台风“杜苏芮”抢险救灾等工作。对于来学校工作,丁子豪这样说:“每天跟孩子在一起,很单纯,也更治愈。”
教官们正努力考证考级
在驻校教官暑期入职培训上,高校教授、资深教师轮番上台,除了教他们写教案、做课件,还教如何与孩子相处,以及“沟通的艺术”。杭州市胜利实验学校驻校教官阳天宇说,听过课才知道,原来老师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让带过不少新兵的阳天宇感触最深的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孩子的想法多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喜欢A,你让他做B,他可是真的会哭的。”改变“军人思维”这个过程艰难但必须,驻校教官们必须要在老师和军人的身份间找到一种平衡,“这可能比军事训练还难。”他笑着说。
杭州市蒋筑英学校规模不大,但还是给驻校教官程建军安排了个不小的宿舍,一床两柜两桌,陈列简单整洁。桌上,放着《毛泽东选集》和老舍的《四世同堂》。“大家都说我有书生气,很适合在学校里。”长相斯文的程建军退役后,回到浙江工商大学完成学业。毕业后,他成为一名驻校教官,这也改变了他的职业规划:“我性格比较内敛,不善交际,但和孩子交流起来挺适应的,即便以后不做驻校教官,也想从事跟教育相关的工作。”
这个被蒋筑英学校校长陈滔称为“学霸”的驻校教官,刚参加了小学数学学科教师资格证考试,正等待笔试结果。教师资格证是他做驻校教官更有说服力的证明,“别人叫我老师,我更有底气回应。”程建军说。
想考教师资格证的驻校教官不在少数,不少人已付诸实践。
杭师附小教官郇泽政的案头,就放着两本考证的参考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做了不少笔记,一旁还有本练习普通话的书。“一听说我想参加普通话水平测试,和我搭班的舒绍爱老师就送了这本书给我。”
钟夏艳已经进班听了科学课和体育课,正在学相关理论知识,“我大学学的是物联网工程,与科学科目比较对口。”目前她还负责学校部分外宣工作,为了在运动会上给学生拍视频,她自学了无人机操控和视频剪辑。景芳中学校长姜建平说,学校全力支持她考证,“既是为她今后的职业规划考虑,也能更好地服务学校。”
跟着“师父”学本领
“一开始还是军人思维模式,跟孩子相处,表情严肃点、声音大一点,稍不留神就可能带来问题……”郇泽政说,给学生做队列训练时,有个女孩走神了,他凶了一点说了句“你没看到其他人怎么做吗”,结果,孩子眼眶立刻红了。“唉,是我的问题,嗓门大一时改不了。当时我一下子就乱了,不知道怎么办。”
程建军第一天在杭师附小门口“站岗”时,发现许多孩子困惑地向他招手。程建军挤出微笑,机械地摆动手臂回应,孩子们带着困惑的表情从他身边逃开。“可能是不认识这么严肃的‘兵哥哥’吧。”程建军说。
“该怎么和孩子相处?”“该严格到什么程度?”驻校教官们最初把握不好火候,好在每所学校都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师当他们的“师父”。
“我大学的专业是经管类,对学校、教育一时还搞不清楚。”程建军深有体会地说,跟着这些“师父”,可以尽可能地“少走弯路”。他还记得学校德育处主任苏梦怡的一句话:“表扬比批评更好、更有效。”“可能在军队,这句话是反过来的。”程建军说,但在学校得讲点策略,“先表扬做得好的同学,其他学生就会向他看齐,觉得‘我也要这样做’。”
郇泽政是舒绍爱班上的副班主任。舒老师的柔声细语,也让郇泽政“软”了下来。如今遇到郇教官,孩子们边说着“教官好”,边扯着他的外套说“教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已经有些“黏”他了。
老师们也很认可教官们身上的军人气质。黄灿灿的“师父”黄煜评价驻校教官“执行力强”“有活力”“心态积极”“从不抱怨”。程建军的“师父”苏老师觉得,程教官有一双“鹰眼”,一眼就看出班里哪个孩子在开小差。惠兴中学驻校教官喻相云是运动达人,每天绕西湖跑10公里,他的“师父”徐磊很佩服他的自律,“值得我好好学学。”
不少校长意识到,让教官对自己教育者身份有认同感,能极大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刚刚过去的教师节就是个好机会。黄灿灿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写着:“黄老师:您辛苦了!祝您教师节快乐!”这是学校校长缪洪敏送给她的教师节礼物。“这也是我过的第一个教师节,接过礼物和送来的花,感觉很奇妙。”尽管比起“黄老师”,学生们更习惯叫她“黄教官”,但她已经有了实实在在当老师的感觉。
不一样的教育在发生
郇泽政的办公桌前挂着3幅学生的画,这是他特意找学生“讨”来的。一得闲,他就仰头看看这3幅画,惊叹于学生笔下的创造力。带国旗班的学生训练时,他也经常遇到让他吃惊的孩子。
有一个三年级的女生,在国旗班中个子最矮,身板也单薄,但不论刮风下雨她都准点训练,正步、齐步、甩旗做得有模有样。有同学说她太矮了,不适合在国旗班,但她却坚定地说:“你不一定有我站得好。”这句话把质疑她的同学说得哑口无言,郇泽政也被她的态度“镇”住了。
“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怎样的孩子?”不只是郇泽政在思考这个问题。
钟夏艳住在学校女足队员宿舍的隔壁。从陌生到熟识,她跟女足队员们渐渐打成了一片。有时功课上有不懂的,队员们会求助这位大学生教官给她们讲讲,私底下她们也会像小女孩一样,叽叽喳喳谈天说地。钟夏艳看过不少她们的比赛,“配合很好、技术很强。一到场上,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着“邻居”们熟络了,学校顺势让钟夏艳给队员们精神上“补补钙”,让她们更自律、更坚韧。钟夏艳说:“我也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不输军人的能量和意志。”
一段时间下来,驻校教官们觉得,不少学生的抗挫、心理承受和自理能力不够,也缺乏拼劲,容易丧气。这些学生们缺少的精神“钙质”,恰恰是驻校教官们身上最充沛的。郇泽政主导学校新设立了“潜能训练班”,给学生做针对性训练,加强纪律意识。在天地实验小学,学生有特殊需求时,黄灿灿会带他们在阅览室读书、到操场上打滚,还坐在一起讲军营故事。杭师附小校长俞富根告诉记者,学校正筹划建“心理试炼场”,让郇泽政参与设计和管理,“类似游乐场,但项目着眼于提升学生心理素质。”
在学生们眼里,驻校教官就是那根特别的“弦儿”,也跟自己有着和其他老师不一样的情感。胜利实验学校学生应若安说,班上同学看到阳天宇教官走到窗边,会不自觉将背挺直起来,阳教官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觉得很帅,和阳教官聊起校园趣事、当兵的经历,大家又觉得他很幽默、和蔼。
“我很感谢郇教官!”杭师附小学生徐程姝告诉记者,参加学校国旗班训练后,自己坐姿很正,当过兵的妈妈和外公都来问,为啥不驼背了,她会自豪地说,“因为郇教官训练得好!”
蒋筑英学校六年级学生邵瑔觉得,程教官的国防教育课讲得很棒,“他不用PPT,很多故事信手拈来,像那次讲杨根思连的故事,大家听得都很激动!”
根据合约,黄灿灿要在天地实验小学至少当三年驻校教官,“先不想以后怎么样,现在就是要好好适应,好好地和学生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成长。”她说。一如那个雪夜,刚成为军人时满怀憧憬、义无反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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