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④|姚烨：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
【编者按】
2024年是新中国成立75周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又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写下了在新征程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新篇。南京晨报推出大型全媒体系列报道《相信》，聚焦各行各业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作出贡献的先进人物，学习他们的敬业精神和创新实践，走进他们的人生，聆听他们的感悟。
在方山训练基地，运动员们在练习射击。记者 潘菲 张家俊 摄
坐在枪声砰砰响起的训练靶场里，姚烨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淡定和慢条斯理，就像他的弟子盛李豪在巴黎赛场上，抬手、稳枪、击发……射击，没有波澜壮阔人仰马翻的场景，也缺少精彩绝伦翩若惊鸿的表演，它看似简单，甚至枯燥，却把惊心动魄与气贯长虹埋藏在静谧而优雅中。“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看着弟子登上了奥运冠军的领奖台，姚烨感慨地说。极致深入其理，方知个中情感无可比拟。射击，俨然已成为姚烨生命的一部分。
连番遇伤病
差点当体育老师
在成为射击运动员之前，少有人知的是，姚烨一开始是有可能在跳水领域为国争光的。
当时还在扬州读小学二年级的姚烨，因为一次偶然围观，被江苏跳水队的张敬山教练在基层选材时相中，再回忆当时情境，姚烨觉得还是很戏剧性，“班里体育老师是没有让我去的，我只是下课后去看热闹，挤在门口就正好被教练发现了。”姚烨说，当时教练就朝他招了招手，然后量身高、摸胳膊、看体格，后来他就去南京体院练跳水练了一年，“也是因为右腿韧带拉伤，就终止了短暂的跳水生涯。”
姚烨后来选择射击的原因，其实和很多人一样，“男孩子对枪都比较敏感。”初一暑假，扬州射击队的招生广告贴进了学校，姚烨很自然地就去报名了，然后也很幸运地留了下来，直到1991年的夏天，伤病又一次“找”上了门：一次气枪故障把右手食指算是打残了。
姚烨接受采访。记者 潘菲 张家俊 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姚烨正面临毕业，赶上手指受伤，他基本也就中断了射击训练，着手准备起毕业后分配到学校当体育老师的事，恰恰就在这个关口，省射击队教练马军来到扬州射击队选材，姚烨的启蒙教练举荐了他，“说这孩子有点受伤，已经准备毕业，但还是想让我去让教练看看。”姚烨坦言，其实自己当时是不情愿的，完全是应付、去装个样子凑个数，因为自己都已经半年没摸枪了，“但真没想到最后省队教练会把我选上。”
一切的机缘巧合，把姚烨几次三番地拉回了体育这份事业、射击这个赛道。
教练不容易
要比做运动员难
作为运动员，姚烨自认为不算太成功，“可能失败的体验会更多一些，”参加过大大小小很多比赛，虽然拿过世界杯、亚锦赛的冠军，但是在奥运会、全运会的赛场上，姚烨却一直无法登上最高领奖台，“当然，这些失败事后通过自己的冷静总结，对我后续做教练员教学有着非常大的帮助。”姚烨说。
2005年第十届全运会，主场作战的姚烨最后加赛一枪仅打出9.5环，没想到对手重压之下更只打出8.4环，于是，他幸运地拿到了男子10米气步枪的铜牌。也就在这一年的10月，姚烨在南京退役。当时2008年北京奥运会即将到来，他也刚30岁出头，在射击项目中，这个年纪的运动员应该是心智和技术最成熟的时候，“按理说，我不应该放弃，但也是因为身体原因，包括一些其他因素需要我去做决定，去放下枪，从运动员转到教练员这个角色。”
才过而立之年，姚烨的头上已钻出丝丝白发，但他当时可能没有想到，比起当运动员，教练员的身份让他面临更大的挑战。“教练员要更难当一些，不仅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更全面，工作量也比当运动员的时候有了成倍增加，压力也更大。”姚烨说。
拿下巴黎奥运会首金后，盛李豪面对采访淡定地表示，其实自己还好，教练的压力比他们大得多。“确实，不光是他，包括其他队员参加奥运会基本上都有这种感觉。”姚烨说。事实上，射击队和其他运动队相比还有一点比较特殊，历届大赛包括全运会、亚运会、奥运会，夺首金几乎已成为他们的“自觉任务”，在特别意义的背后无疑伴随着特别的压力，“运动员和教练员都会紧张，但紧张的类型不一样。”姚烨说，赛前，教练会尽量帮助运动员把精力转到比赛中去，并尽可能避免运动员过多地去关注赛后或是比赛结果。在赛场上，运动员会有紧张、焦虑，但很多是生理上的，对他们的影响也许并不剧烈，不过对于教练员，“说实话，赛前包括整个比赛过程中承受的压力和焦虑真的是非常高。”
枯燥的训练
把简单做到极致
克服焦虑，翻越压力，是冲上顶峰的最后一搏。而在这之前，却是无休无止、枯燥机械的训练。
看似简单的射击，中间其实还囊括着力量、心理、情绪等多方面复杂的东西，而关于这些训练，平时都和技术训练融在一起，尤其是高水平运动员，层次越高，专项训练一定会和心理训练、情绪训练、精力管控训练糅在一块，密不可分，“有时大家比较关注射击运动员的用眼情况，其实相较于视觉疲劳，来自思想上的、内心里的疲劳，可能要重得多。”直到今天还让姚烨记忆犹新的是，当初刚走上教练岗位的时候，他更多以运动员的心态去跟队员讲技术，以自身对于某一种知识、动作技术的理解来生搬硬套，忽视了队员自身的个性和特点，结果自然是事倍功半，“这是一个惯性行为、思维，好在我醒得算是比较快，能及时发现问题转变自己，但中间也差不多用了近两年时间才找到状态。”
找到状态的姚烨非常高兴地看到，射击队的训练条件也在一步步提升。就以盛李豪为例，一天上下午各3个小时高质量的训练，包括击发350发左右的训练子弹，训练经费消耗之大，相较于20年前姚烨还是运动员的时候，都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整个训练条件，不管硬件软件都有质的提升，尤其是科技辅助训练，不仅用上了激光测试仪，还有专项体能的科学训练，“现在想想，这帮队员真是太幸福了，所以说这帮孩子也应该出成绩，这是成正比的。”在姚烨看来，现在从整个射击项目来看，运动员出成绩的年龄是越来越小，更多的年轻队员在不断涌现，这跟训练条件的提升和改善有着直接的关系。
“射击队平时的训练其实非常枯燥简单，说白了就是稳枪、击发，但是要想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那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姚烨说，但如果你是真正喜欢这个项目，当你真正融进这个项目以后，它内在给你带来的热情、成功和成就感，将是其他项目无法比拟的。
初见盛李豪：
再带回去养两年
跟姚烨的谈话不可能离得了盛李豪。盛李豪是位天才！这个光环在他来到江苏方山基地前就一直伴其左右，但姚烨认为，“他不是天才，他只是天赋异禀，从他接触射击，一直到现在拿到奥运冠军，他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的，不是跳跃的。”
7月29日，姚烨（右三）、盛李豪（右二）与国际射联副主席王义夫（右一）等在颁奖仪式后合影。 新华社发
姚烨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盛李豪时的情形。那是2017年的夏天，“当时他的启蒙教练沈超把他带到基地，给我第一感觉，他其实还就是个小孩子，瘦瘦弱弱的，我没有认为他是天才，我当时就说，‘这还太小了，你再带回去养两年’”。在姚烨印象中，基地在此之前还从没有过这么小的孩子来训练的，但是最后，盛李豪还是在基地练了1个多月，而他在射击上的悟性和能力也确实让姚烨和一众教练队员都眼前一亮，并呈现出迅速进步的势头，尤其到当年冬训，盛李豪的进步就更快了。
但即便如此，姚烨依旧不认为盛李豪是位天才，从其教练的角度看，盛李豪确实是有天赋的孩子，但是基本功很差，如果没有规范扎实的基础训练，他后期也很难能达到相对高水平的稳定，而国家射击队每名队员从严格意义上说都有着极高天赋，他们有着超乎其他同年龄孩子的领悟力和悟性，同时付出自身努力，有国家队好的硬件和软件帮助，才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绩，看着容易却艰辛。“所以我有时候就跟盛李豪说，你这小子真是运气不错，一路走来这么多人在帮你。不是说简简单单靠他一个人，事实确实如此。”
2021东京奥运会，在盛李豪的第一次奥运前夕，他就面临了连姚烨在赛前都没有想到的问题。当时抵达东京后，可能是越接近比赛越紧张，想法多了导致盛李豪整个状态出现大滑坡，在专项上出现失常，幸亏是提前4天到达，还有时间调整，当时沈超教练也每天都通过微信从心理上、情绪上帮盛李豪回归正常，“也就是到了赛前一天，当天训练才恢复到基本正常水平，但还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只不过说恢复到百分之八九十了。”姚烨说，那一次，盛李豪拿到了奥运会的银牌。
奥运成过往
全运会挑战巨大
在刚刚过去的巴黎奥运会上，盛李豪取得两金的好成绩，作为教练的姚烨也以另外一种身份实现了自己的奥运梦想。“关于盛李豪夺得奥运冠军，应该是预料之中，但同时拿两块，（之前）没有敢去想太多。”不过作为教练，姚烨说，从比赛本身去总结，此次盛李豪的混团资格赛是他今年所有国际比赛中打得最差的一次，好在混团决赛稳定发挥，在奥运会氛围中有如此表现，值得肯定。
7月27日，中国选手黄雨婷/盛李豪赢得巴黎奥运会首枚金牌。 新华社发
以往，不少运动员在国际大赛夺得金牌后就容易“醉”在其中，以致后来江湖再无他的传说。此次盛李豪夺得两金后，姚烨就不断给他反复强调、敲警钟，“我们不能因为两块金牌拿到手了，就把比赛中暴露出的一些短板和问题掩盖掉。” 回顾此次奥运赛事，盛李豪的混团资格赛打得是极为艰难，从场上表现来说，紧张度过高，影响到技术发挥，而在个人赛中，原本想着会相对轻松一些，但决赛过程依旧充满波折。
“如果仅仅盯着两枚金牌没有看到问题，这对盛李豪来说将非常危险，”所以姚烨在赛后跟盛李豪作总结时，都是关起门来刀刃向内，剖析问题探讨原因，这一点至关重要，姚烨必须要让盛李豪搞清楚自身在比赛中存在的不足，知道缺点在哪，做得不够的地方在哪，具体问题是思想上的还是技术上的，“如果只是盯着成绩，我想到了下一届奥运会，他可能就不如这一届。”
按照计划，接下来明年的全运会对盛李豪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目前，盛李豪全运会最好成绩只是第三名，“全运冠军我想他一定是要去争取的，包括教练也好，从江苏队的角度来说也好，都需要他努力去完成全运会金牌这个任务，”但姚烨也担心，现在盛李豪已经是奥运冠军，让他带着奥运冠军的光环去打全运会是极其困难的，“遇到的困难、面临的困难也会成倍增加，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严师亦慈父
射击已融入生命
在妻子陆铭眼里，姚烨是一个特别顾家的人，训练比赛再忙，他总是会操心家里的大事小事。而姚烨自己也确实一直是个恋家的人，只要一有休息时间，他都喜欢“猫”在家里，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要说顾家，我觉得还不够合格吧”，姚烨有点愧疚，由于常年在外，家庭更多得交给爱人去照料，包括自己那个比盛李豪小几个月的儿子。但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射击队里成长起来的和自家儿子差不多大的00后时，姚烨似乎总有那么点“父亲”的感觉。
盛李豪当年进队还小，自理能力较差，还挑食，姚烨和沈超在吃饭时总要在旁监督着，有时在生活中看到年轻队员犯一些小错也好，在训练场上有一些懈怠也好，姚烨也会很生气，“我看他们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所以有时想想，只要他们不犯原则性错误，说实话，都可以原谅。”姚烨自己没有什么社交账号，但他也不会过分干涉“光靠干饭就”们青春潮流的生活态度，刷手机、玩游戏，这已经成为00后的“小孩哥”“小孩姐”解压休闲的标配。“当然了，我们都是要求他们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去玩，如果长期不受控制，那一定会跑偏，一定会影响到专项训练。”
现在，看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射击运动员成长起来，姚烨也是满心欢喜。一方面，虽然射击项目由于枪支管控等原因，在群众关注度上不如足篮排、羽毛球、乒乓球，但现在随着青少年射击（激光枪）的逐渐普及，越来越多的青少年能够接触到射击这个项目，能够喜欢射击并享受到射击给他们带来的乐趣。“如果能够做好，我相信对我们射击项目的推广和选材是极其有帮助的。”另一方面，一直以来，江苏射击在全国都走在前列，随着江苏在队伍建设、基层选材等方面的进一步加强，江苏射击也将发展得更好，同时，随着各地射击项目的不断发展，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年轻射击队员不断涌现，“相信很快，在明年全运会结束以后，又一批00后，可能是2007、2008，甚至2009年的这拨孩子即将成长起来，对于射击项目发展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从14岁开始摸枪，姚烨一直到现在就从没有离开过射击，30多年林林总总，射击于他，“既是工作，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说，基本上已经融入到我整个生命中去了。”姚烨说。
【时代记录】
在不久前结束的巴黎奥运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勇夺40金27银24铜共91枚奖牌，取得我国夏季奥运会境外参赛历史最好成绩。而从1984年中国射击运动员许海峰在第二十三届洛杉矶奥运会上为中国夺得第一块金牌以来，中国体育代表团已在夏季奥运会上夺得金牌303枚，从第1金到第100金，我们用了20年，从第100金到第300金，我们同样只用了20年。
8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人民大会堂接见第33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国体育代表团全体成员时表示，中国体育代表团的优异成绩，既是我国体育事业发展进步的集中体现，也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成就的一个缩影，充分彰显了新时代中国力量。
国运兴则体育兴、国家强则体育强。近年来，我国大力发展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事业，推动全民健身和全民健康深度融合，向着建设体育强国、健康中国的目标不断迈进。在江苏，截至2023年底，全省体育场地已达35.57万个，总面积3.69亿平方米，人均达4.32平方米，位居全国第一；累计建成各类规模体育公园（广场）1400余个，健身步道3.46万个、总长5.16万公里；经常参加体育锻炼人口比例40.6%，国民体质达标率93.4%，体育已成为江苏人现代文明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
南京晨报/爱南京记者 聂龙妃 吴旭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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