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翻看新书《不期而至》发布会的电子文件,一张特写图片蓦地跃入眼帘:一个头戴白色鸭舌帽,身穿红色T恤的中年男子,与出版社特邀的两位嘉宾——画《起航》的何红舟老师和《未名湖畔》的创作者常青老师拍了个合照,还妥妥稳居C位。而作为新书作者的我,却无暇留下那样珍贵的纪念。一时我颇有些奇怪,因为出版社给出的邀请名单里,好像并没有我不熟悉的面孔。
再往细里看,两位嘉宾分明含着笑,整个图像不像浑水时摸的鱼,而是有相熟的朋友才会有的那种暖意,以及视线在若干米开外聚焦交汇的那个点。这不得不让我生出要把图片发给屏幕上这位“不明人物”的责任感。
常青老师作品
想归想,一忙也就把这事给忘了。而我的发布会之所以那么赶,是因为其中的一位特邀嘉宾常青老师紧接着就有一场在上海举办的“不止·常青”主题画展。倘若我理解什么叫分身无术并且又无论如何不能错失他,我就得赶,没准备好也要上。还好除了对自己的表现不尽满意,发布会总体事遂人意。换个场景现在我成为一名观者,深深膜拜在常老师缤纷斑斓的艺术世界里了。
俞晓夫老师作品
迎面走来一位戴眼镜的先生,我认出那是《我轻轻的敲门》的作者,著名海派画家俞晓夫。我把自己那鬼使神差带来的仅有的一本书,而且是几乎书中所有写到的艺术家都留下亲笔签名的那本书递到他跟前。我说“俞老师,这是我新书,谢谢您指教!”他翻到印有作者介绍的那一页停了一下,笑着说崔小冬的画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说你竟然写了那么厚一本书,那么多画家的评论都是你写的?确认后他说《我轻轻的敲门》太早了,你有空来看看我新画的《贝多芬》,以及《表情》系列。然后他说他要先走了,要不在你能够来看《贝多芬》和《表情》前,我们先在常青老师的《潋滟仙踪》这里拍个照?
我想那敢情好,当我往俞老师边上站时,那感觉就好像我要与之合影的不仅是俞老师还有“贝多芬”。因此我们站好,坚定望向前方。正当朋友就要按下快门,“嗖”地跑来一道人影,屹立在“贝多芬”的另一侧,于是一张双人照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尉晓榕老师作品
送俞老师到电梯口后,我又遇到《新浙派五老》的作者,中国美院国画系的尉晓榕老师。这时我的手上已经没有书了,我顿时感到我失去了表达的媒介,所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霍金在《时间简史》中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如下:认识他的人远远比他认识的人多,那叫“名望”。尉老师就是那个极具名望的人。其实他很亲切,对小孩子尤其如此。多年前,我抱着一个属蛇的小姑娘去看他的画展时,他顺手就在小姑娘的日记集《金矿地》上画了一条小蛇送给她。
常青老师作品
我想尉老师一定是不记得这事了,何况我们现在就处在一个鹦鹉与鱼、斗鸡和老虎竞相争艳扑面而来的作品海洋里,它们就像一曲欢乐的颂歌,在隆重迎接一位公主的到来。于是我决定放弃冗长的叙述,直接表示距离上一次在西溪湿地与老师碰见已经太久,而尉老师也好像想起他过去已的确就与我相熟。
朋友按下快门时,我注意到边上同时举起手机的那个人。他不是别人,就是刚才我与“贝多芬”合影时凑热闹的那个“快闪”影子。
我不禁略略有些“愠怒”。我想如果再慢几秒,他难不成又跑到我的画面里捣乱吗?不过这次他没有,相反地,他走向尉老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掏出自己的名片,尉老师像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接着,他竟然把手机递给我,让我帮他拍个与尉老师的合影。
透过手机的屏幕,那一瞬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带鸭舌帽的形象,不过衣服已换成了黑色的T恤。在我与尉老师再次告别后,这个拿回自己手机简直无所不在的人,主动扫了我的微信二维码,我点开通讯录,联系人上赫然跳出两个字——阿贵。
“你就是阿贵阿?”我像是问他,又像是确认自己的猜测。
“是,如假包换。”
“我听说过你。”我几乎变得很肯定了,我相信“此阿贵”就是老师们通常会提起的“彼阿贵”了。
“我们碰到过很多次了。”他像是要有意提醒我。
“可是,我其实并没有记住你。”
阿贵并没有受伤的感觉,但那神情就好像在说我何以竟会不记得他,毕竟用他的话说“我们‘不仅见过’而且分明有‘那么多次’了”。
“我记住的是你小姨。”
阿贵颇迷惑,一个见过他很多次都从没记住他的人,怎么反而记住他小姨了呢?
“你以前就认识我小姨?”
“并不——也可以说——是的,以前就认识。”
阿贵没有来得及探究,我也没有与他多说。毕竟,我们是来看常老师的画展的,画展又如此丰富和绚烂。不过我迅捷翻出他出现在我新书发布会上的照片发给他,我想不管他当时是来参加发布会还是来看新书的同名画展,我都应该深深地感谢他。而他显然是惊喜的,因为我的专业摄影师朋友,给他拍了张远远超出他预期的作品,在这个作品里,他与他心目中最伟大的两位老师——何红舟与常青老师完美同框。
何红舟老师作品
准确地说,阿贵心目中最伟大的老师,不是两位,而是三位。到后来又发展成五位。
阿贵颇为遗憾的是,最近密集的两场活动,他都没有见到俞晓夫老师挂念的崔小冬。而同样感到遗憾的崔老师,则在一个被称作“驿站”的隔离点疯狂画风景。
崔小冬老师作品
阿贵说,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曾去过基隆,而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崔小冬老师的画。那些画里有街道、建筑物或风景,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像“酒醉的探戈”,但很牢固,最大的风也吹不倒。他想那多神奇啊,于是就跑到国美进修,更具体地说是找崔老师来了。
然而这一来,阿贵就再也不想回去。在他不得不回到家乡的时候,他开始在宁德创办一个凭山临海的写生基地,借着这个可触摸的实体,来维系他与国美和绘画在精神上的联系。
斗转星移,一批又一批的师生来了,又走了。当阿贵迎来两位新老师时,传说中的小姨登场,之后的故事也随之展开。
来源老师作品
很久以前,青年来源就凭借《寂静之吹拂1》《有多少消失,有多少留存》等作品从一众年轻画家中脱颖而出,获得全国青年美展的最高奖。他笔下的女子形象,尤其令人过目不忘。有意思的是当第12届全国美展的征战作品中同时出现3件“沙发上的女孩”时,被许江院长评价“处在国美油画谱系中最顶端”的全山石老师,就曾笑着说还是来源的“躺沙发”(《寂静之吹拂2》)画得最好。那是一件需要屏住呼吸观看的作品,美到怦然心动的那种。比来源晚出生几年的封治国老师有些不同,作为“学者中的画家”和“画家中的学者”,他偏爱画那些有风骨的先生,从古到今从东到西无所不画。风华正茂时以一件中西合璧的双人肖像《艺术的故事》致敬导师范景中与艺术史上的贡布里希先生,并赢来13届全国美展的最高奖和人生的第一个创作巅峰。但是阿贵的写生基地以营造当地的民俗民风为主,可选择的模特类型比较单一还需要有更高的追求,如此画了大半个月,两位老师逐渐生出要同时画点别的东西的念想了。
封治国老师作品
基地之美,在于它与学院的距离与本身的特色,人们千里迢迢赶来,原本就是要离开他们一直身处其中的“日常”。阿贵不知道两位老师心中“别的东西”的涵义,就搬来在银行做高管的小姨当救兵,毕竟她接触的人群更多样。基地开办之初,资金入不敷出,还是小姨为他扫的盲,阿贵也从此认识了金融的意义。
小姨的笑声在饭桌上回荡时,来老师拉着阿贵的手说,不用再找模特了,就画小姨。他望向封老师,是肯定和赞许的回应。事情这么快解决了,阿贵高兴,于是开始喝酒,阿贵喝,两位老师当然也喝,老师喝,小姨自然更加要喝,毕竟这当模特的事,小姨还是生平第一次,喝点酒也好壮壮胆,红润红润下脸颊。
写生很顺利,老师和模特都酣畅淋漓。来老师选了一个接近正面的角度,封老师就只好画侧面了。画到七八分时,老师俩让小姨站起来舒活下筋骨。小姨急忙跑到画架前看——Wow! 真漂亮,就一张挂办公室,一张挂书房吧!说完又端端正正地坐回去,只等老师们收个尾。
是夜来源一觉醒来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深长的梦。隐隐有哈默修伊、维米尔,然后是洛佩斯,他见到穿黑色长裙的背影,带珍珠耳环的女人,以及西班牙的街道……然后,梦境像突然给出了一系列的特写,依稀闪过餐桌、剪刀、画框,最后定格在一张年轻女人的脸上——来源一激灵坐了起来,猛看了下画架,画架上什么都没有——我的画呢?来源开始竭力回想,更多的思绪和记忆慢慢被唤醒并逐渐聚拢。他一骨碌爬起来,直冲到隔壁封治国老师的房间,封老师画架上的画也不见了。来源一面看看封老师,一面看看画架——你说你的画呢?画哪里去了?
封老师揉了揉眼睛,他想来源怎么就“断片”了呢?小姨不是说了一张挂办公室一张挂书房吗?这记性还怎么画画啊?
来老师说不行,那绝对不行。他当即给阿贵打电话,让阿贵去把画取回来。阿贵云里雾里,只道是“好好好”,但画在小姨的房间里,此时也不方便去取。哪知道来老师竟不依不饶,非要即刻就拿回来。最后还是封老师提醒了一句,人家小姨也累着休息了,不如等明天吧!还悄悄跟阿贵咬了下耳朵。
晨曦中,苏醒不久的封老师看到画着画的来源,丝毫不敢懈怠。小姨已换下她昨天当模特的那件蓝色立领衬衫,慎重穿上黑色的套装,她把一头短发梳成主持人的模样,还带上耳环,一枚红色郁金香胸针闪着幽暗而明亮的光。饶有兴味的是,从来老师开始说“就画小姨”以来,封老师一直就觉得来源怎么就与他想的如出一辙,于是来老师干什么,他便也干什么。他甚至悄悄跟阿贵说,既然来源坚决要把画取回来,不管来老师出于什么理由,也需要把他那张拿回来。这既是他哥俩的默契,也是油画系的一个传统,或者说文化,因为大家总是一致行动。虽然来老师的举动让他略略有些捉摸不透,但他相信一定有来老师的理由在其中。
《传说中的小姨》局部
封老师选了一个经典的角度画小姨的半身像,对于画惯了先生们的封老师来说,面前这个剪短发的女强人除了利落,还有那么一些妩媚。在画家敏锐的眼睛里,清晨的女子与昨夜喝过酒的女子是不同的,她沉默、果敢、坚定、美丽,像一阵现代的风,穿过混杂着自然与人工气息的山海,与他们短暂相逢。
如果说封老师用概括的绘画语言表现了小姨的惊艳,来老师则画出了小姨的端庄与持重。崔小冬老师在他的《不期而至》中画过一批民国名人,既包括林风眠、鲁迅等民国先生,还有林徽因、陆小曼、孟小冬、冰心和张爱玲等一众民国才女。民国时期的棕旧色温,那个年代人们的服饰,都是吸引崔老师将其入画的缘由。崔老师的学生兼朋友邬大勇老师画《民国客厅》时,进一步强化了崔老师民国题材那特有的“腔调”。早期创作深受荷兰与西班牙画家影响的来源老师,对于模特及服饰的选择,向来持严苛的态度,还常常自己参与服饰的挑选或设计。所以他画的女性形象,与很多老师直接写生的作品是不一样的,是剔除了生活中一些更原生态和粗粝的东西后保留下来的另一种美。常青老师就曾说来老师对女性的理解比他的同龄人们要更深入,因而也画得更生动更有故事感。
来源老师作品
但小姨无疑不是来老师通常会画的,像许巍歌曲唱的“那是你,温柔如水;那是你,衣袂飘飘”的女子形象,因此,来源或许在梦境中,意识到自己画了一张他不怎么确定的画,亦或是他想要做某些改变的画。在创作过《玉麦姐妹》这样以女性为主形象的、庄重严肃的主题性绘画后,来源成了那个更加不容易“放过”自己的人,即使只是一件“练手”的写生。现在当他一觉醒来想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时,它却不见了。所以,他无论如何要拿回来,并最终在同一个模特前,再次拿起了他的画笔。
而封老师没有这样的顾虑,但是,他也愿意再画一张。如果小姨想把多出来的画挂到别的地方,那就遂了她的心愿。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小姨只是基地的过客,小姨却也是基地的“贵人”。由于基地离美院太远,它无法建立与学校的常态固定关系,而是凭阿贵的一腔热情在坚持运营。小姨既愿意再次被注视,被刻画,他又何乐而不为?画好后,小姨尽可以带着她的肖像逍遥四方。
“不止·常青”画展开幕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再看到阿贵。天气转凉时分阿贵应该也暂时还没等到魏晓榕老师大驾光临。在问到何红舟老师有关基地的近况时,何老师说做任何事其实都不容易,基地的可持续运转需要各方更多的关爱,以及阿贵和基地本身更多的努力。阿贵在收到我发给他小姨的四张电子稿肖像后,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显然记住小姨比遗忘他更加真实也更加容易。他说小姨把老师们画的四张肖像都留在基地了,这样以后来的学生就能看到他们老师的作品。小姨还问老师们何时能再来呢?她下次会带更多的朋友和更多更加入画的服饰。朋友们像迎接新郎似的迎接从隔离点出来的崔小冬老师,归根结蒂是想看他又画了多少“酒醉的探戈”,毕竟那些投射了他情绪进而被他“所见”的风景如此与众不同。健忘又好记性的俞晓夫老师与我分享了他更多《表情》系列作品却迟迟不见将《贝多芬》发来,担心我看不懂其作品崔老师说一言以蔽之俞晓夫几乎就是海派。偶有小聚,凡是有来源和封治国老师出现的地方,大家都会念及小姨,并远远给阿贵打个电话。而阿贵总会在电话的那头心领神会说——
“欢迎来宁德,我和小姨恭候您!”
崔小冬老师作品
(个别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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