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什么样的烟雨呢?芬芳,却又在有无中。很久以来,南京似乎一直迷失在那场从六朝时代蔓延而来的雨里,至今还没有苏醒来。2004年暮春,我时隔七年再次走进南京,沐雨穿行了几日,让我迷失的依然是那些斩不断的旧时气息。
那些雨,说来就来了。其时,春天虽然快要尽了,入梅的日子还山高水远呢!殷岚,我的同学,他笑着说,是因了你吧。这话我爱听,也因了这话再一次被南京,这个曾经脂粉荡漾的城市,轻易俘获。
秦淮河
秦淮河是南京最有名气的一条河流。这条横贯全城的河流,乃引淮水而成,时在秦代,故名。
河分内外,内河在城中,是十里秦淮最繁华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人文荟萃、商贾云集。秦淮河代有兴废,全盛时期当在明末,自万历始到《桃花扇》所记。其时江南承平,财力充裕,妓业昌盛,“秦淮八艳”更是浓缩了一个时代所有的风化雪月,让这条河搽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脂粉。八艳中才情和容颜最胜的李香君的故居媚香楼还在,2004年暮春的一场雨中,它傍河而立,窗棂紧闭,朱红色的斗拱飞檐静默。瞬间的恍惚里,时光好像倒流三百六十年,我看到香熏锦帐深深,李香君和侯朝宗高眠未起。他们相见在旧历的癸未三月,和时下季节仿佛。当年杨云骢一大早“搅起睡鸳鸯”的消魂滋味,千珠万翠差点被扔进秦淮河。我自然不能做那般不识好歹的人,隔雨,隔着这层层叠叠水波氤氲的雾气,远望几眼也就行了。
秦淮河的内河并不长,但泮池却只要一点点,而且不用再劳心费神地开掘了,夫子庙和江南贡院等都挤着在河边扎堆。当年那些熙熙攘攘的学子,无论“入彀”与否,大多免不了携酒登船,偎翠依红,放一番笑或者忧伤,然后兴云布雨。《桃花扇·眠香》记侯朝宗和李香君初见,席罢携手入洞房,众人合成一诗道: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啭歌喉。——你看,烽火连天烧到了屁股都不在话下,名落孙山又算什么呢?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无不对“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的这条涨腻的弃脂水,怀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秦淮河也就成了让文人墨客们心动的一条河,成为他们醉生梦死纵情声色逞才斗艺的地方。
1923年8月的一个晚上,朱自清和俞平伯“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折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开始一段著名的秦淮夜泛,于是便有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样众口相传的文字。八十多年过去,而今再也找不到那些卖豆腐干丝和烧饼的小茶店了,但在奇芳阁、六凤居等几家老字号餐馆里可以吃到鸭油酥烧饼、豆腐涝和葱油饼等精致的点心,魁光阁的五香豆和五香蛋味极地道,为我平生所尝最佳者。倚着文德桥栏杆,看泮池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游船和红墙大照壁上两条呆板的龙,觉得焚琴煮鹤的事情已呈燎原势,心便怅然充盈,仿佛雨淋了似的,湿湿的。
秦淮河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河。我是说很多年前。很久以前了,是比河水十里的长还要久吧!那时的河水应该是晶亮透彻的,轻易就可以让人的眉眼如柳絮一般沉浸不起。现在,所有的想象似乎只是在“按图索骥”的按图时,一旦临水,便如南京作家叶兆言所说“那条臭烘烘的秦淮河,实在叫人很难发思古之幽情”的。这是工业文明的代价!繁华散去,犹如歌歇,剩下的只有袅袅怅惘了。夫子庙外的河边生着几棵竹子,一如既往的碧绿,在霏霏雨里弄着悉悉的响声。或许只有它知道,所有的生死悲欢,红灯绿酒,也只不过是一阵风,一只风中的蝴蝶,轻轻飞过沧海。
莫愁湖
我没去过莫愁湖。
莫愁湖却是我知道的最早的一片湖泊。比徐州的微山湖还要早。
似乎是三年级,我的脚步还从没有迈出方圆十里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就教我们唱:莫愁湖边走,春光满枝头——柔声曼曼的。我们只晓得好听,依样跟着唱,也隐约觉得莫愁湖该是个好地方。至于莫愁湖在哪里,比村前的池塘宽阔上多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
及长,到了江南读书,因为近水楼台,来过几次南京,但也没到湖边走走,甚至脚步都踏进了水西门。不是没起念想,可殷岚说,别去了,都淹在楼群里了,免得梦想破灭。
这次来,依然没去。为莫愁湖二十年前就种在我脑子里的美丽,还有殷岚的叹息。
那天下午,在“沁园·春雪”的茶馆,与《扬子晚报》的编辑杨林,一位来自山城重庆的美丽女子,隔桌而坐,把一壶滇红泡出津津味道来。眼睛在仰看美女编辑,俯视袅袅茶烟之余,偶尔把视线送过茶馆的玻璃窗。谁想方一触及,心便迷失在矮矮的花墙里那些亭台水榭上,湖上那些霏霏的雨线中了。这时,耳边便有婉约的声音响起,那是莫愁湖,南京第一名胜。
莫愁湖在我心里虽占了先入的优势,但也有我同学的不屑,所以我很久以来就想着南京第一名胜不是中山陵,也该是中华门吧,或者已经名列世界文化遗产的明孝陵。毕竟在偌大的一张旅游图上,她只是拇指头大的一块蓝斑,玄武湖就要比它大也大气许多了。莫愁湖,纵有万千丰姿,也只是流水击石头城而还,留下的一个故事。
六朝以前,它还是长江的一部分,唐时仍叫横塘,后来由于长江和秦淮河的河道变迁而逐渐形成了湖泊,至北宋乐史著的《太平寰宇记》中始有“莫愁湖”之名。莫愁湖之名,一说是南齐时有名歌妓名卢莫愁,善于歌唱《石城乐》,又名《莫愁乐》。《太平寰宇记》载:“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另一说更为大家采信:南齐时洛阳少女卢莫愁远嫁江东,居于湖滨而得名。就像梁武帝所描述的:“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她刚生下儿子,丈夫就被征赴辽阳边塞,一去十年,断无消息。然而,她为公婆不容,终自杀。死后,人们为了纪念她,将横塘更名为莫愁湖。
杨林介绍说,湖在宋、元时即有名,明定都后盛极,成南京第一名湖。清朝有个叫李尧栋的人说:“生憎湖水千年碧,只洗繁华不洗愁。”你看,那湖上淡淡的水气,的确让人油然而生一份伤感。莫愁明明是一个忧愁的女子,为何偏偏叫莫愁呢?莫愁湖明明是一个容易让人忧愁的地方,为何偏偏叫莫愁湖呢?
我小时学过一首歌,歌中还唱“莫愁女前留个影,江山秀美人风流”呢!莫愁女怎么能跟风流搭上钩呢?我笑。你如果问我,我是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在我的脑袋里,忽然有些什么飞过。是什么呢?仿佛一叶莲舟吧,舟上是传说中的莫愁,唇角间是婉转到骨头里的江南小调,穿过雨雾中的荷,绰约而来。
九十九间半
我在一篇小说里写道,晴表姐把家安在九十九间半,“四合院里虽然拥挤,木格长门外,还是长长的窄巷。但院子里有老井,井水冰凉清甜。但屋子里有老楼梯通向阁楼,那楼梯走上去吱吱呀呀地响。这一切都让人心里好暖”。
那时,我还没有身临其境,还不知道九十九间半就是甘熙故居。
九十九间半,蜗在中山南路一条小巷子里、据说是最具江南民居特点的这座
旧宅,南京人也很少知晓的,或者说虽然知道,但并没有谁放在心上。南京的芳泽我也领略几次了,而对这里的名胜、变迁、典故如数家珍的殷岚却从没有提及过它。两年前,它被我从书中爬罗剔抉而出,根须扎得日见强劲,让我的魂梦牵绕。这番来了,当然不能擦肩错过。
是说甘熙故居啊?你怎么知道那地方的?殷岚一脸惊讶。
我还写过它呢!我微微笑着。
哦,你来的正是时候,它刚整修过重新开放。前两年还有人住,乱七八糟的,像个大杂院。殷岚脸上的神情一片悠远,他喃喃自语似地说,早该这样了。
那天上午,在南京的微雨里,我置身于九十九间半的往复回廊,听殷岚在侧娓娓道来,感伤的气息不可掩抑。周遭都是。连那顶雕龙画凤的八抬轿,精致里也默默地泛着伤心和悲凉。那悲凉不是浮荡在空气里的,是浸入了历史的深处,然后一点点地淋出来。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东吴有一个很有名的将军叫甘宁,那就是甘氏先祖。吴亡后,甘家没落,将军后代就在长江之滨扎根繁衍,过往于世俗闾巷间,藉藉无名。一千五百多年后的乾隆年间,甘福平步青云,两个儿子甘煦、甘熙皆成一代名士,甘家面貌才有了巨大变化。父子协力,前后历时50年,造屋300多间,俗称为九十九间半。之所以如此称呼,也许是因为皇帝住的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最大的官僚宅第孔府才九百九十九间半,甘熙深谋远虑不敢
妄僭吧。而今岁月深逝,许多已然颓败或仅存遗址,留存及修复者未半!
让甘氏父子青史留名的重要原因是他们遍访吴越,收集书籍十万余卷,建成了江南著名的藏书楼——津逮楼。津逮楼据说是模仿宁波天一阁而建,天一阁的名字来源于《易经》中“天一生水”,而津逮楼语出《水经注·河水》“河水有层山,其下层岩峭举,壁岸无阶,悬岩之中多石室焉,室中若有积卷矣。而世上罕有津达者,因谓之积书岩”。其中“达”字,戴震校为“达,近刻作逮”,于是甘福便以此为藏书楼命名。
我在这座大院中走了一个来回,却未见津逮楼的痕迹。殷岚说,早灰飞烟灭了。当年太平军与清军的南京大战中,津逮楼毁于兵火,珍籍和金石玉器等也随之付于一炬。闻之,我深为叹惋。甘熙精于堪舆风水之术,但未能像范氏一样为藏书楼取一“生水”的名字以防火患,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这样想着,便有丝竹入耳,如泣如诉,不绝如缕,让人无法不想望旧时盛景。当年座中名流毕至,甘家媳妇严凤英把檀板轻敲,水磨雅韵水一样流出,如练绕梁。而几度春来秋去,丝竹声只有去扬声器里寻找了。即便如何悠扬,即便经再多细雨的浸润,京昆梦终究也只是一个梦,无法鲜活了。就像九十九间半,蜗在深巷,蓬头垢面,遍体鳞伤,无人赏识。
明孝陵
这个城市据说是有着一些王气的。秦始皇看出来了,于是凿断龙脊,引入淮水,遂使王气纵然不绝,终是气息奄奄。所以自东吴始,六朝相继在此立业,哪怕中原疲弱,也总难成大势。至今最让南京留名的还是一代一代的红襟翠袖,这积累了几千年的传统曾一度地代表着这个城市的品格:声色犬马就是它的温暖、自由和繁华的标签。
朱元璋的一统是个特例。长于闺阁的建文帝就无法成事,仓皇出逃。朱棣不愿和宿命抗争,赐个陪都的荣誉称号,在遥远的北方树起明王朝二百多年的大旗。于是,此地只余一个孤零零的明孝陵。四方城的阴雨和阳光,一丝一丝,一缕一缕,诉说的都是柔媚的荒凉。
孝陵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马皇后于陵墓未竣工时先逝一步,谥为“孝慈”,孝陵由此得名。因皇后谥号而定名,这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也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吧。十几年后,朱薨,遗命“丧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无所改,天下臣民三日皆释服,无妨嫁娶”。然下葬时,却让四十多个国色天香的嫔妃陪着。金枝玉叶顿委尘埃,惨绝人寰,阴鸷气息继往开来,弥漫六百多年。郑板桥在《念奴娇·孝陵》词中说:“闻说物换星移,神山风雨,夜半幽灵哭。”
自到镇江读书,十几年来数到南京,每次殷岚都要带我去明孝陵。这也情有可原。无论如何,南京也只有在朱元璋时代真正做了号令天下的政治中心。放眼全国,有这样荣耀的城市寥寥可数,朱当然是南京人的骄傲,陵墓便因人而贵。去年明孝陵申遗,南京有人以为可以与“申奥”比肩,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不成功毋宁死的架势。申遗工作启动后,孝陵后山顶上突然冒出了个庞然大物——紫金山观景台,引得南京人义愤填膺,还有教授向法院提交了诉状。市政府坐不住了,一纸令下,观景台灰飞烟灭。几千万元的投入,不听个响就打了水漂。
此番一到南京,我就问殷岚,申遗后,孝陵有何新貌?殷岚在我面前却不避讳家丑。他说,明孝陵只是作为北京“明十三陵”的捆绑项目申报的,人家北京自个儿申报觉得孤单,带我们一起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们披着烟雨,故地重游。
据说当年陵园内亭阁相接,享殿中烟雾缭绕,松涛林海,有鹿呦呦鸣其间,气势非凡。但因屡遭兵火,现仅存朱棣为其父立的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下马牌坊,大金门,四方城及从四方城延伸而去的神道等。而且下马坊也到了南农大门前,不在而今的景区里。神道的石块已被来往的游人踩踏得圆润润的,两面有深浅不一的绿色植物张狂着,意欲侵上石兽。那些大火烧不掉的石兽,我第一次来时就细心地数过,狮、獬豸、骆驼、象、麒麟、马等六种共二十四只。另有石柱二,文臣武将各四。草中偶见闲闲地卧着一些经过刀斧的石头,仿佛从来就没被惊扰过。几只鸟在树间唧唧喳喳,时而用尖尖的嘴巴梳理一下沾上雨珠的羽毛。如果天气晴好,应该可以见到轻轻巧巧的蝶飞吧。
墓还是那墓。只不过前几次来时都在秋季,而今换在了春天,又因了这不疾不徐的雨,多了扑朔迷离之感罢了。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把一间屋子专辟为孝陵博物馆,但里面也只是一些图片。第一组介绍老朱选择这里安家的原因,说是什么朱雀、白虎等四象皆全,风水难得的好。这是自然。孙权墓在此。中山先生长眠于左近。葬于中山陵之侧曾经是蒋介石的强烈愿望。其他图片介绍孝陵挖掘、保护过程,没劲。
再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家吧。殷岚说。
走出里许回望,经过六百多年风吹雨打的明孝陵笼罩在一片迷离的烟雨中。
想着那些残破不全的石人石兽,乾隆皇帝留下的石碑,刻着“治隆唐宋”,也快漫漶不清了。“金陵王气黯然收”的悲凉忽然就汹涌澎湃,漫天漫地席卷而来。
建宁路
南京的街道不算宽阔,不过绿化很好。长江路,升州路,汉府街,沿路一例高大的悬铃木。车在绿洞中流动,人在绿荫间穿行。留下了我最多脚印的建宁路,从南京火车站附近开始,向西到阅江楼止。殷岚就住在阅江楼边上,他的家曾经是我在南京的旅馆。当年我来来回回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两边的树木还都没长大。距前番来南京,七年已经过去了,它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在汉府街尽头的毗卢寺上过香,我央殷岚改变行程。我说,去建宁路看看吧?
他笑道,一条破马路有什么看头?莫不是……
是的。我兜了个圈子,还是回避不了钏子。一个我曾惊为天人的女子。当年她就职的省机电设备总公司就在建宁路上。七年前我来南京时给她送过花。现在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离开了那条名叫建宁的路。若干个七年之后,我们是否还会相逢,只有天知道了。
认识钏子是在199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天上仿佛着了火似的,霞光烧得每个人都脸色微酡,足球也似醉了,老是飞出场外。我拣了球望回走时瞥见一个女子,她可能是踏青归来吧,身后翩翩戏着两只粉蝶。我如被施魔法,脚步定在那里,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眼睛追着她从面前走过,不是走,是飘,是洛神凌波的步法,远去。很多年以后,我总是回想起那个傍晚,固执地以为天堂失了火,钏子才逃到人间。否则就无法解释,我和她同一所学校,楼上楼下的,怎会在朗朗书声里淹没四年?
我给她写了信,言辞闪烁。在校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所有的故事都来不及开始了。她却很快回了信,有淡淡的伤感。她说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了,只是没有机缘相识。毕业时,她在我纪念册的最后一页留下“相识不相逢”的慨叹,然后去了南京。我说,也许分别之后才可以相逢。然而,我只把这当作了一个青春时期的美梦,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很快就醒了,淡了,化作天边的一缕云。
1997年秋,我来南京参加论文答辩。殷岚说,你不去看看她吗?就在建宁路上。我默然,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忽然发现对她的心意,是年久历深的事情了。答辩结束后,我抱着一束花儿,从外面扣响她的房门。她便从里面把门打开,然后泪水涌了出来。柔弱无骨的声音显示出一种被遗弃的迷茫,喋喋不休地问着我的近况,问我为何这么久不来看她。
我笑了,有些讪讪地说,这挺像一种命运。不是吗?
凭窗可见长江一线银白。我觉风大了些,转过身来,可酸涩已射入眸子,清泪如铅水。她伸出手来,要帮我擦掉,被我惶惶地阻止了。
晚饭是她亲手做的。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然后,她执拗地送我下楼,穿过马路。不知什么时候,天已雾起了雨,建宁路边的常青树挑着苍绿的叶子,像哭肿的眼睛,在路灯下亮亮的。我走了一阵,回头见她还伫立在风中,孤苦无依的样子,便停下。她跑过来,说,今年没有时间了,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我握住她的手,冰凉。
回来后,我给她打过电话,问她好不好调动。她在那边沉默良久,说,你不能过来吗?我说,不能。于是,故事就在那年冬天稠密的雪中迷失了方向。次年春天,雪融了,钏子没有来。殷岚告诉我,镇江的一个同学追得很紧,她可能要嫁过去了。我心凄凉,却强笑着,既然她没有说过非我莫属,那就可以是任何人的。然后收到她的信。她说,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了。
这么些年来,我辗转反侧换了许多工作,爱了数场,又散了,像烟花露水一样。这才明白:在镇江,那个天堂失火的傍晚,她已在我心中生根;在南京的建宁路上,那个飘着细雨的晚上,我却把根亲手拔掉了;那时不觉得疼痛,是因为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爱。
你说她过得好吗?殷岚比七年前成熟多了,说话很含蓄。
但愿好吧!我淡淡地回答。
和你一起,会更好的。殷岚笑吟吟地。
我搡了他一把说,走吧。在佛前谈这个总不相宜的。
走出毗卢寺,雨竟成磅礴之势。殷岚问,还去吗?
我说,去,哪怕物是人非事事休呢!
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新江南网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新江南网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新江南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如有侵权请出示权属凭证联系管理员(yin040310@sina.com)删除!
阅读推荐
新闻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