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于冬天俨然标配,天寒地冻怎能少得了火塘呢?
家乡的火塘极其简陋,一块大石头上挖两三个孔放置铁锅、鼎罐,下面用石头或砖头支撑,即成为火塘;火塘旁边的空地堆柴,称其为柴旮旯。我们喜欢将树枝、木棒、树格篼等称为“好柴”,因为此类柴禾燃烧时间长、发热量高、灰尘较少;而将松针、桐叶、秸秆等称为“毛毛柴”,“毛毛柴”不耐烧,火光冲天,一烧而过,灰尘还很大。我们家火塘整天不熄,即使不烧饭煮东西,母亲也会用柴灰将火石(木棒燃烧后尚未熄灭的木炭)覆盖,只要将柴灰拂开,火石立刻红亮亮地闪现出来,股股热气顿时漫出火塘。火塘上的鼎罐里随时温着一罐热水,无论什么时候从冰天雪地里回来,只要往火塘边一坐,掏出火石,再舀上一盆热水洗把脸或烫下脚,周身就暖烘烘的了。
小时候家里穷,严寒冬日如遇淅淅沥沥的雨天,我便经常背着书包找母亲吵闹,因为像摇篮似的黄布胶鞋被哥哥姐姐穿走了。母亲没办法,用稻草搓成草绳(俗称脚码子)绑在我的布鞋上,再塞给我一双絮了棉花的“翁鞋”打发我去学校。我拄着棍子一步一滑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寒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巴凉巴凉的小心脏满是委屈和心伤。去到学校,脱掉湿透的布鞋,再换上“翁鞋”,麻木的小脚才慢慢恢复知觉。放学时,当小脚再次穿进湿答答的布鞋时,心头陡然一凛;不过,想到家里温暖的火塘,心生暖意,湿布鞋仿佛也没那么冷了。
放学回家,母亲急忙将我让到火塘边,快速添上几根干木柴,明亮的火光顿时照彻我冰凉的心房。母亲又端来一盆热水,将我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小脚浸入温热的水里,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温柔地揉搓,岁月的贫苦、生活的无奈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那盆热水里了。那一刻,温暖的火塘快速治愈了我在山间小路上溜溜滑滑时的难过和悲伤。
晚饭时,母亲总爱在火塘边摆两张条凳,将简单的饭菜放在条凳上,让大家围着火塘呼噜噜开吃。母亲站在火塘边,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火钳往火塘里添柴加禾。晚饭后,母亲将碗筷收拾停当,又将我们兄妹几个白天湿透的袜子、布鞋洗净,再放到火塘的石头上烘烤,第二天,鞋袜又干爽爽的。
吃罢饭,一家人总爱闲散地围坐在火塘边,听屋外呼呼的风声、漱漱的落雪声。父亲如果心情好,就会给我们讲梁山英雄好汉或三打白骨精之类的故事;没有故事讲的晚上,我就叽里呱啦地背课文给大家听,还将满篇红勾的数学本递给父母看。母亲一边往火塘里夹柴,一边笑眯眯地看我,我盯着母亲眼睛看:“妈妈,你眼睛里有火。”母亲怜爱地摸摸我的头,眼睛里流露出温和喜悦的光来。
那年月,母亲仿佛常年累月围着火塘转,即使风雪交加的冬日也鲜少专门坐在火塘边烤火,仿佛有干不完的活。我们常常缩着脖子,手拢在袖筒里,看母亲忙活剁猪草、洗红薯、淘萝卜就觉得冷,可随时摸她的手,总是暖暖和和的,现在想,那一定是岁月和坚强给予了母亲温暖柔韧的力量。
母亲为了让我们温暖过冬,天晴时总与父亲到树林里捡树枝、挖格篼,房前屋后的房檐下、猪圈边,到处堆满干柴禾。寒冷的冬天,只要看到那些堆放有序的柴禾,心里就格外温暖、安心。多年后的冬天再回老家,母亲依然在火塘边燃起旺旺的柴火招呼我们。父亲说,柴火灰大,熏眼,拿电火炉出来烤。我们急忙阻止父亲,说柴火烤起来才暖和。因为每一根柴禾、每一朵火焰里都浓缩着他们浓浓的爱。
母亲照例在柴灶上、在烟熏火燎中为我们煮饭炒菜,我们接过母亲手里的火钳,将柴禾一根根送往火塘;熊熊火焰舔着锅底,映照着母亲沟壑纵横的脸,温暖慈祥。吃罢饭,不用再煮猪食,也不用再烘鞋袜,母亲便将一筲箕红苕干放在上面烘烤。母亲还像以前一样,用薄薄一层柴灰盖住火石。跟母亲讲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母亲由于耳背,总是茫然地看着我们,不一会儿,拄着火钳竟然打起了瞌睡。
母亲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乡的火塘在我心里早已定格,日子虽清苦,但心里却有火光。如今,生活在城市里,不再有火塘,但我会买回大大的有红亮亮光芒的电火炉给孩子们取暖,使整个屋子变得温暖、明亮。儿时的火塘不仅温暖了我的年少时光,还温暖了那之后的漫漫人生路,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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