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法桐争相吐绿的春天,福安弄外的报摊上,很多人在争相购买报纸。顾耀东一个人站在晒台上,望着远处的城市,小声放着收音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里依然是需要他坚守的战场。
顾邦才走了过来,顾耀东关掉了收音机。顾邦才问起沈青禾的事情,得知青禾真的要去香港不免心中充满了遗憾,自己儿子的大好姻缘就这样结束了,难免心生惋惜。
顾耀东去了户籍科。孔科长照例把这几天新登记的户籍给了他,顾耀东翻完,将户籍簿还给他,孔科长叹气到这恐怕是他能给顾耀东的最后一批户籍登记了。兵临城下,干完今天,孔科长也要彻底告老还乡了。李队长给二处的每一个人都织了一条围脖,大家都静静的和他告别。
刑二处仅剩的四名警员各自坐在座位上,没有人说话,气氛伤感而压抑。门口几名警员匆匆忙忙跑过,其中一人敲着门喊道:二处的去武器科领枪!马上要到外白渡桥支援防卫圈!另外赶紧统计一下人数,交一份子弹申请表!如此紧急的战况,二处的人无动于衷,似乎谁也没听见他的话。小喇叭提议大家去楼顶上喝一杯,他带了酒,而顾耀东有通往天台的钥匙。
坐在十层楼高的天台上俯瞰这座城市,风景是不一样的。这里看不见人间悲欢,看不见人间罪恶,于是很多的惆怅、郁结和愤怒,在这个更接近天空的地方不自觉地消减了。四个人坐在天台边,一人拿了只酒瓶,喝着酒,漫无边际地聊着天。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自始至终顾耀东都没有忘记自己来警局第一天的初衷“匡扶正义,保护百姓”。于胖子辞掉了警察,烧了小喇叭给自己的通行证,肖大头还是想着真正的当一回警察。
顾耀东从警局回福安弄时,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等在弄堂口,是丁放。一旁停了辆黄包车,车上放着行李箱,车夫正在等她。许久不见,丁放看起来又素淡了许多,只是眼里曾经闪耀的那些孤傲和天真,也消失了。丁放这次是来和顾耀东道别的,她要去杭州投奔姨妈。黄包车离开了福安弄消失在顾耀东的视野中,其实丁放并不去杭州,而是要去香港。齐升平也被抢劫,随着几声枪响齐升平的一生最终结束在枪下。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上海解放。一九五三年。初夏时节的上海城,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法国梧桐的味道。一间办公室的书柜里,摆着不同的勋章和奖章,墙上挂着“祖国忠诚卫士”的锦旗和很多奖状,看得出办公室主人是一名在公安战线上战绩赫赫的人物。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稚气的顾耀东与夏继成在莫干山的合影。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科长站在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的新兵,一排年轻公安推推挤挤地站在一起。队伍虽然算不上整齐,但每个人都昂首挺胸,朝气蓬勃。一名年轻公安大声喊道:“报告!我当公安,是为了匡扶正义!保护人民!”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一去无还,从不留恋,却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流转,或许因为一个人,或许是一句话。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季节,一种气味。窗边顾耀东挺拔而帅气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笑了起来。顾耀东现在已经成为了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处长,一名公安敲门进来:“这些是今年申请来刑侦科的新人。局长说了,所有材料必须由您亲自审核。”顾耀东翻着档案,当他翻到其中一份时,蓦然停了下来。
会议室里,两名公安正在和一名男人谈话。
“我十八岁进捕房,三十五岁进上海市警察局刑警处。穿了二十年警察制服,做过好事,也做过不那么光彩的事。我脾气不好,但不算坏人。只要刑侦科用得上我,我愿意无条件留下来。”说话的人,正是肖大头。谈话没多久便结束了,肖大头从楼上下来时,去顾耀东办公室送档案的那名公安追了上来。正当肖大头问到科长是谁时,年轻公安刚要张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肖大头背后传来:“姓顾,顾耀东。”肖大头笑了,他知道从今天起,肖大头终于可以做回肖德荣了。
广玉兰树下的小饭馆有了新气象,客人多了,也有了服务员。顾耀东好容易才找到个空位坐下,一名年轻服务员热情地替他擦干净了桌子。服务员去了厨房。顾耀东还和以前一样,从柜子里拿出工具,准备去修窗户。但是他意外地发现窗户一点问题都没有。服务员正好端了菜泡饭过来。顾耀东狐疑地看了窗户一眼,放下工具吃饭。他吃了两口,似乎觉得味道不对,竟然一点都不咸。心想自己有段时间没来,老板的厨艺倒是好多了。临走时,他照例从罐子里拿了小鱼干。走到街角,正打算把小鱼干放到喂食的地方,却看见有人已经在他之前放了鱼干,那只胖胖的野猫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顾耀东知道是夏继成回来了,但是夏继成依旧忙碌着自己的任务。
顾耀东刚开完会回科长办公室,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紧张兮兮地一问,结果是通知他亭子间要租出去了,便急冲冲的回了家。面对爸妈没得商量的口吻,顾耀东也无可奈何,顾耀东推开亭子间门,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里面的摆设也和沈青禾走时一样。这几年过去,没有人舍得动过一下。顾耀东正怅惘,楼下敲门声响了。顾耀东一边匆匆下楼开了门,打开门顾耀东愣住了。地上放着一只行李箱,行李箱旁边站着的是时尚短发,穿着连衣裙的沈青禾。
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一定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