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虽不大,穿鞋的人却老老少少。无论是旧鞋子穿不住,还是要换新鞋子,反正新鞋旧鞋,都得经过修鞋人的手弄一弄才放心。老人正是因精于此道而有名。
说是有名,老人姓甚名谁却谁也不知。只知他常年一身黑衣,冬日里厚厚的棉衣棉裤;天暖的时候,就像把棉里子卸下来似的,依旧是那一身的黑色。老人驼背,话语不多,有人问他时才会说上一句半句的。平日里,只是一心一意修补他的鞋。
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他似乎司空见惯了,总是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地沉默。偶尔一笑,自己亦不觉。老人修鞋用的锤子却和他不同,绝不肯寂寞。“叮叮咚咚”地锤着,锤得老人的寂寞也有滋有味。是身边总有需要修补的鞋吧,老人终日里显得忙忙碌碌的。说忙碌,却并非手忙脚乱失了分寸,说的是总也没有空闲的时间。是年纪大,还是手艺的娴熟,老人总是从从容容不紧不慢地做着,不见一丝的慌乱。手头需要修补的鞋再多,老人也不会因为新鞋旧鞋、鞋好鞋坏在工作上有粗疏和仔细的分别。
实在说来,一双完工的鞋就是老人的一件作品。面目丑陋的旧鞋堪比粗糙的顽石,非经过一番打磨和锻造,是不能大模大样走在阳光底下的;需要加固鞋底的新鞋则像未加雕琢的璞玉。老人修鞋时的神态让人想起米开朗基罗的一件作品,是入迷和沉浸。审视、琢磨、开工、定稿,一样的步骤与态度。只是老人只能把鞋修得更加结实和完美,不能变成真正的艺术品罢了,鞋子总是要穿在脚上的啊。在我眼里,老人和艺术家没有任何分别。我折服于他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
有时鞋子修好了,穿鞋的人未及时来取,收工时,老人就把鞋仔仔细细装在身边的纸盒里,用厚厚的大兜子背回家,明早再费力地背来;有时来修鞋的人就在身边等着,老人也不会因为心急而在质量上打半点的折扣。一些学生娃来修鞋,老人总是少收钱,从不斤斤计较;有些鞋子太旧需要付出格外的手工,费时费力的,老人有时却分文不收,因为,老人知道那都是一些体力劳动者汗水留下的印记。有时老人也会额外地为别人修好一些衣或包的拉链,他虽是一位修鞋人,每每这时,心里竟会浮起一些淡淡的喜悦!
没有人记得老人修鞋始于何年何月,好像老人已经成了小城一隅的背景,在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中让人格外心安。常年坐在街角补鞋,老人的背越发弯得像张弓了,让人担心它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折断。老人修的鞋多,日子走得也快,渐渐的眼神儿便有些不济。一次锤子竟锤在了手上,有殷红的血流出,像一朵无名的花朵。老人不再接一些难活和细活,岁月不饶人呢。一双经过自己的手修补却不很让人满意的鞋,人家穿出去,走在大街上,心里会不踏实啊。
无论把“时尚”握在手里,还是把“潮流”拿在掌心,老人的心朴实依旧、朴素依旧,眼里从来有的只是活儿,不与人多说半句多余的话;但若遇到偶尔蹲下身子问路的人,老人却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地指点,直到相信人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要找的地儿,老人是一位好向导。整日地守在这街角,看着外面世界的喧嚣繁华,老人却一副安然的样子。
歇息时,掏出烟斗,放眼红绿灯交织处,老人透过烟斗的淸雾看到的竟是从前带着辔头的马车轻响的铃铛;那沿途饭店餐馆的闪亮招牌,让他想到和早逝的妻子当年捧着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红薯在雪地中嬉笑的情景;而街上女人的长发则变成他曾握在手中的粗粗的黑黝黝的发辫,那温暖得让人心跳的质感……
没有人知道他年轻时的模样,也许年轻时的模样已定格成老相框里发黄的相片;没有人知道他自从40岁丧偶后就没有再娶,他早已在一遍又一遍孤独的重温中,把那一场美好的欢爱硬生生磨损成一部无声无色的黑白老电影。他哭过吗?他笑过吗?他也曾年轻过吗?他的青春也曾无处安放吗?他会像自己的祖父般偶尔回望当年自己青涩的脸庞吗?一切都消失遗忘在岁月里了。
柳绿了,桃红了,刮风了,落雪了。老人感知着四季的变化。外面的一切,老人也都感知着,或许就是不说出来罢了。寒来暑往,老人的面庞更黑了,两鬓更苍白了。老人把春夏秋冬缝进密密的针脚,穿鞋的人脚下踩着四季向前走着,心里踏踏实实的;老人把无言的沉默注进大大小小的鞋钉,穿鞋人只觉冬天暖和夏天凉快,做什么事儿心里先就有了底儿,走路也格外稳。
老人一把年纪了,却多少年如一日起早贪晚,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每日里驮着朝阳和夕阳,难怪老人的背驼得像张弓了。
一天,老人回去的路上,用整个身躯背负着越来越重的夕阳,很累。不小心把夕阳摔碎了。老人倒下去,夕阳碎成满天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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