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国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极坚强又极强健的人。生性好学却没有更多求学机会，人生的好光阴大都被体力劳动耗去。母亲并不高大强壮，却像个壮劳力一样吃苦在前。母亲似乎也极少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用点土方子也就过去了，过不去再吃点药就好了。在我印象中，母亲没有住过院打过吊针。
母亲待人极率性热忱，声音中有阳光的味道，对身边大大小小的人都能关照到，不让一个人受冷落受委屈。还常喜欢边干活，边哼着歌，像《谁不说俺家乡好》《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我的祖国》等，我就是听母亲哼唱学会的。
母亲又很善感隐忍。能体察他人的伤痛，常为亲友为乡邻的不幸遭际泪落不止，自己一生经历了多少艰辛，经受了多少刺伤，尤其正值中年遭受父亲意外去世的打击，都是独自默默伤心，之后擦干眼泪再去迎接风雨，拥抱阳光，更慷慨地惠施善良。
我们就被母亲表现出的种种好状态好心态麻痹着，一直在一种岁月静好的幻觉里沉醉着。直到母亲突感不适，一查就被医生预判了最后时光，我们才像惊梦般慌乱不已，不敢相信。但我们的种种哀戚伤叹都无法改变医生的结论。
这样无情的判决，我们不忍告诉母亲，我们姐妹三人决定让母亲好好颐养，怡然度过最后的时光。四十年代出生的母亲是成长在红旗下、求知在新中国的人，对新中国的成立有与生俱来的虔诚和深情，对北京天安门有一种圣地般的向往。母亲爱行走，热爱祖国的山山水水、人文风物，去过不多的几个地方，还没去过北京。此间正值新中国成立60周年庆典的盛大时刻，我们决定带母亲去北京，亲历一回国庆盛况。
当母亲得知这个国庆安排时，有如孩子般的激动和惊喜。我们别过目光，强抑着痛楚，立即订票，并让妹妹的北京同学订到离天安门就近的酒店，赶国庆前9月29日晚上带着母亲抵京，来看看祖国首都，与万千民众一起共庆国庆。
国庆期间当是北京人最多、街上最拥挤的时候，但刚经过奥运会的建制，也是北京最漂亮最有秩序的时期。我们先一天去天安门广场走了走，人很多，但安保很严，秩序井然。
我们随身带了小凳子，以让母亲随时随地得空休息，但母亲兴致很高，状态很好，不曾喊过累。看着身着桃红毛衫的母亲在阳光下粲然微笑的样子，我们一时又有点恍惚，感觉母亲很好很健康。但我们不敢自欺，只尽量多拍点照片和影像，然后多加小心地相跟着、护持着。我们报了团，被安排了国庆日观看升国旗的车次时间。早上四点多，我们到达天安门广场指定位置时，广场已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之后陆陆续续有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但大家都谨遵秩序，保持安静。
这当是母亲平生第一次到现场观看升旗仪式，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而能在天安门广场观看，又是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大庆典仪式，这对母亲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母亲静候着，跟着人群一起等来了庄重的国旗护卫队。其实我们离得较远，并不能看得很真切，但喇叭里的声音却听得真切，当国歌奏响的时候，我们都把目光齐聚向升旗座的旗杆上，并跟着旋律一起哼唱起来，母亲也很认真地唱着，唱着，直到旋律戛然而止时，宽展展的五星红旗刚刚好升到旗杆顶端，开始迎风招展。
我看到母亲眼里的光，舒淡下来，变得平静而安详，像适才她也用了好大心力似的。
我们驶离了广场，直奔八达岭长城而去。长城是首都又一处地标式的景观，我们想让母亲来看看。那些直陡的台阶我们就让母亲不必爬了，我们到过长城便不遗憾了。
我们没想到，母亲努力上了好一段，在我们劝阻下，母亲止住脚步，却鼓励我们爬上去。我们应着，由姐姐和妹妹留下陪母亲，我和家人等坚持登上了上层瞭望台。
国庆归来，一个月后的立冬日，母亲入院调治。在森白的病房里，我们常给母亲看北京之行的照片和视频，这是能让母亲暂忘苦痛、心情稍事宽慰的一刻。
那年雪一再落，天地间白了又白，我们一直没有跟母亲袒露实情。母亲也始终隐忍而自持，尽力配合医生各种检查调治，畅想着春暖花开时再去外面走走。
但那个冬天太漫长了，母亲没能走出最后一场雪。在即将立春的日子，在医生预判时日两个月后，母亲去了。
像母亲未登上去的那一段长城，我们会替母亲登上去看看，母亲故后未走的路，未看的春天，我们会替母亲好好走走，看看。每年国庆，我们会跟母亲报一声祖国母亲的近况，让母亲安心。
图片来源：网络
本文选自2021年9月29日《文化艺术报》A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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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赵悦冰
审 核 | 梁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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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美文欣赏 | 难忘的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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