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日报讯 那时国家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我决定回去当一名科学老师1954年,我出生在杭州东河新桥边。小时候东河水很清,河里有很多小鱼。我经常跟着大人到河边,大人打井水洗菜、洗衣服,我把一只待洗的饭篮放到东河里,小鱼就会游过来吃饭篮里的饭粒。这小鱼是柳条鱼,现在西湖里也看得到。1972年,我高中毕业,当了一名小学老师,教“帽子初中”(设在小学的初中部)的数学课。1982年,我去杭州师范学校进修部脱产培训了两年。进修部里有一个摄影小组,在那里我学会了用快门和光圈,这对以后拍古树很有帮助。进修结束,我有了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时国家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要现代化,我觉得必然要重视小学的科学教育。当时还叫自然课。组织上把我分配到东园巷小学。从此我教了30年的自然科学课。在我眼里,小学自然课不应该单用传统的讲授法,而要启发学生感受科学是怎么一回事,科学研究是怎么一回事。举个例子,如何让学生观察一朵油菜花?它有四个萼片、四个花瓣、六个雌蕊、一个雄蕊。那就给每个学生发一朵油菜花,让他自己解剖,自己观察。这样教学,就是古人说的,“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还有一节课是“认识各种各样的岩石”,我带领学生去爬西湖的群山,采集岩石标本。在我的指导下,他们完成了《西湖群山岩石考察报告》,发表在1987年4月的《小学科技》杂志上。学生喜欢上我的自然课,一下课就往我的办公室里钻。我也尽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看我做叶脉标本,或者在显微镜下看树叶。1994年,我调到安吉路实验学校。后来任副校长,分管教育科研。我在教师中组织了一个“民间科研小组”,每期差不多有10位老师参加,时常一起到野外边放松边讨论教学。我们不是去看古树,而是拜古树。虽然身体没有下跪,但心里面是跪拜的我是怎么开始拜访、拍摄古树的呢?1985年暑假,杭州市教研室组织全市自然老师去西天目培训。我们从禅源寺开始登山,一路登到天目山顶气象台,沿途看到了很多巨大的柳杉。其中一棵是乾隆皇帝封过的“大树王”,又看到开山老殿下方悬崖上五世同堂的大银杏,那种大自然的瑰丽和壮观,让我终生难忘。可惜当时大家都没有照相机,没能拍下来。但我心里已经种下了热爱古树的种子。2005年暑假我去陕西,印象最深的是黄帝陵。整个陵区古木森森,其中就有传说黄帝手植的5000年黄帝柏。我和同行的老师各找了一棵古柏,双膝跪下,行跪拜之礼。这次我们留下了照片。从此我有了口头禅,我们不是去看古树,而是拜古树。有时候虽然身体没有下跪,但心里面是跪拜的。我开始有意识地在杭州寻找古树。何为“古树”?我查阅资料,古树是指依法认定的树龄100年以上的树木,达到五百年以上,就是国家一级保护古树了。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和老城区共有8棵千年古树,分属3个树种:两棵银杏、两棵香樟,还有四棵枫香。2006年,我利用节假日三次上十里琅珰,去五云山看千年银杏。千年文物是珍宝,具有生命力的千年古树岂不是宝中之宝?12月2日这一天,我终于看到了五云山上时年1400岁的银杏树,它满身金黄,令人震撼。公元582年,钱唐还是山中小县。有一棵小银杏长在五云山顶,吸收日月精华,慢慢长大。9年后,隋朝大臣杨素依凤凰山筑杭州城,这一年五云山银杏9岁,比杭州城的辈分还要大。2008年11月,我带“民间科研小组”的几个老师去爬五云山。在山顶看到的千年银杏,比我上次看到的更加壮观,大家无不称奇。这是我拍的第一棵杭州古树。从那时起,我就心生念想:要看遍杭州所有的古树名木。被火烧过的千岁树爷爷还活着。即使三面被建筑包围,阳光只能照到树顶,它仍旧活着翻开我的古树寻找记录,在2006年找到了不少古树,如法相寺的千年唐樟、云栖竹径的千年枫香。但也有捉迷藏的。我只要上吴山,必定留意吴山宋樟,但连续找了好几年,一直找不到。那些年无论线下还是网上,关于古树的资料都很少。2013年,我拍古树已经8个年头了,手上积累了几千张照片,学校支持我在植树节的时候办一个杭州古树名木的摄影展。能办展,我非常乐意。但吴山宋樟还没找到,好像说不过去。那年2月,我连续三次上吴山。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七转八转,在欧阳修题写碑记的有美堂遗址西侧找到了这棵千年宋樟。我认真地拍了照,让它在我的摄影展上占据C位。杭州老城区唯一的千年银杏树又在哪里呢?当时我掌握的信息只有一条:在大学路。我把这条路从头走到尾,没找到。又在岔路上找,找遍了横河公园、风雨茅庐、老浙江图书馆,还是没找到。终于有一天,2013年3月29日,我在老浙大横路和环城东路口找到了这棵千年银杏。它是杭州市中心人烟稠密区唯一的一棵千年古树, 树为雄株,只开花不结果,高33米,胸围6.6米,冠径17米。其古朴苍劲、高大伟岸的形象,与五云山的古银杏相比,具有别样的王者风范。据说吴越国时,这里有一座延寿庵,当年庵内第一代师太栽下此树,从此福荫后代千年。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这棵树被雷劈中过。2013年11月,这里还发生过一起火灾。但这棵被火烧过的千岁树爷爷还活着。即使三面被建筑包围,阳光只能照到树顶,在如此逼仄的环境下,它仍旧活着。2021年12月2日,我又来到老浙大横路。树身上的保护架还没有拆除,但树顶的银杏叶像着金衣的舞者,要挣脱束缚飞向蓝天。我激动地写下了诗句:那抗击雷电而不屈的雄姿,那笑迎大火而昂首的功力,那身将朽而仍灿烂的气度。……他是树中之王,他是自然之神。不转到背面,你根本想不到,这棵古树是这么一个坚强的存在2014年我退休了,花在古树上的时间更多了。找古树一靠运气,二靠坚持。2018年后,杭州公布了一批“古树名木保护目录”,有了详细的“门牌号码”,我每年找到古树的记录大幅提高。如果是第一次拜访某棵古树,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曹操《短歌行》中说“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我是“绕树三匝,有秘可寻”,树的背后往往藏有意想不到的小秘密。吴山药王庙北的路边,有一棵珊瑚朴,不仅是吴山上树龄最长的珊瑚朴,也是西湖风景名胜区所有珊瑚朴中最高寿的,有530年的树龄。正面看,它的主干很粗壮。但绕到背后一看,哪里知道背面的主干只剩半边树皮了。每年冬天,这棵珊瑚朴都像衰亡了一般,然而一过春天,它又重新长出一树绿色,绿冠如云。这棵古树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虫咬蚁啃?不转到背面,你根本想不到,它是这么一个坚强的存在。有点意思不?给古树拍照,我首先拍保护牌,那是树木的身份证;二拍整棵树,展示全貌;三拍树干、树皮,四拍叶、花、果,这些是辨识树种的重要标志。要拍出古树神韵,要在对的季节拍,常绿树春季最美;变色树秋季最美。金钱松在仲秋变色,银杏在深秋变色。拍摄时间最好是早晨,尤其拍植物的花,这个时段光线最柔和,植物最精神。我拍了17000多张古树照片,真正满意的不到十分之一。为了捕捉一棵树最佳神态,等一两年是常态。富阳区受降村的千年古银杏林,我已经连续拍了三年,但总差那么一点神韵。不知道今年第四年能不能如愿。有位小朋友读六年级,大部分树木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说出是什么树看到一棵树,许多人最常问的,这是什么树?2017年1月10日,我在贴沙河边上的城东公园闲逛,忽然看见一抹秋叶的红色,红得耀眼。走近一看,叶形特别,倒卵形的叶缘上有6至10个向上弯曲、大小不一的锯齿,从不曾见过。这是什么树?不知道也。我便开始关注此树,5月、6月多次去观察,只见树叶不见花。对照刘华杰《天涯芳草》一书,感觉此树像蒙古栎。直到那年11月,我在上海辰山植物园的微信公众号上看到一张图,非常眼熟。作者回复,那是“娜塔栎”。我苦觅不得,这时如获至宝。后来,我得知娜塔栎产自美国,2001年引进中国。城东公园的那批很可能是落户杭州的第一代。现在手机上就能识别植物了,但也会出错。我推荐一个学习植物知识的更好地方:植物园。尤其在开花和结果的时节,多去植物园看看,慢慢就会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你还可以用鼻子闻,比如把樟树叶揉碎,闻到的是樟脑的气味。也可以用舌头尝,捡一粒南酸枣的果实,保证是酸甜的味道。不过,不熟悉的植物会有潜在的危险,还是不尝为好。我在新浪微博上写过65篇关于杭州古树名木的文章。2018年,网友“小瑜儿”给我留言:“关注你的微博很久了,我也喜欢古树名木。”后来我才知道,“小瑜儿”其实是一位大眼睛圆脑袋的小学生。2020年,我和这位小朋友一起共游植物园。当时他读六年级,大部分树木只要看一眼,就能说出是什么树。就这一点,比许多同龄人都强。前几天,“小瑜儿”发来消息,说三坝地铁站出口处的一株古樟树被确认为古树名木了。支撑古树的石柱上有“徐氏宗族古树(约300年)”字样,这次西湖区认定为树龄为231年。这棵古樟就在“小瑜儿”家附近,每次他路过都会拍照给我,一起欣赏古树的姿态。他好多次打电话给西湖区林水局,反映这边有棵古樟树未挂牌,现在终于被确认,他功不可没。而我通过网络和同样热爱古树的小朋友成为忘年交,也比较神奇。古树是怎么确定树龄的呢?一般人都知道是看年轮。但把树干锯断看年轮的方法,对古树肯定不行。还有一种是用生长锥钻取树木的木芯来判读年轮,这对古树还是有伤害。现在自然工作者更倾向通过大数据来推算古树的树龄。建立一个数据库,把各种树木的直径和树龄尽可能多的搜集和输入,从而建立当地同一种树木直径与树龄的关系模型。这个方法,需要大量的基础数据,数据库的规模越大,推测才能越精确。五丛绿色,证明唐樟的新生命。在这样一个神奇的老祖宗面前,我怎么不敬畏呢我的心愿是拍遍杭城所有的古树,要想实现这个目标,难度不是一点点。只能做一步,算一步。庆幸的是,这些年,我也见证了几棵古树的特殊时刻。老龙井有两株宋代蜡梅。要说杭州最古老的蜡梅,非它们莫属。我去拜访过三次,尤其是2016年2月,大雪过后,古蜡梅的树干和枝条上覆着厚厚的白雪,如玉砌一般。我的一位挚友感叹:蜡梅,灌木也,能如此长寿真是少见。如此古老的灌木,竟然还会开花,生生不息,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南高峰山脚的唐樟,树龄1040年,是杭州樟树界的长老。其实它不是出生于唐朝,而是种植于五代十国的吴越。2006年12月24日,我第一次拜访它,见到唐樟分南北两枝,向南的枝干已经空蚀,用钢架支撑着;向西北的枝干则枝繁叶茂,一派生机。以后我隔一段时间,就去拜访一次。2018年初,听说唐樟病得不轻,我特意前去探望。哪知比我想的更糟,原本生机勃勃的北枝,也一片萧条,片叶无存。后来得知,古树保护专家正在想尽办法抢救唐樟,我稍稍心安。2022年11月再去拜访,发现南枝更加空洞,一大片苍老的树皮已经脱离树干。又欣喜地发现,北枝干上和根部附近共有五个小枝在生长,其中一个小枝已有一人多高。五丛绿色,证明唐樟的新生命。在这样一个神奇的老祖宗面前,我怎么不敬畏呢?我的体力不怎么好,也没有私家车,早些年寻访是骑自行车或步行爬山,现在更多靠公共交通我拍古树,至今有18年了。站在一棵千年古树面前,我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欢喜,心生赞叹,还会觉得被这些“神仙树”洗礼了。其实我的体力不怎么好,我也没有私家车,早些年寻访是骑自行车或步行爬山,现在年老体弱了,更多靠公共交通。每当我看到美丽的古树,比如在法喜寺看到玉兰树开花了,我会忍不住打电话给家人朋友,让他们一同来欣赏。每次去孤山的放鹤亭、文澜阁那里看古树,我会早早出门,先到楼外楼吃一碗10元钱的片儿川。去偏远的山里,我会带上面包、牛奶和水。我和树的这种缘分要追溯到少年时代。1969年7月5日,桐庐县分水江发大水,新闻里说有一棵苦楝树,在洪水中救了好几个人的命,是“英雄树”。后来,我哥哥去桐庐参观学习,带回了两颗苦楝树的果实。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小树苗长了出来,长成了两棵浓荫蔽日的大树,每年楝树开花,都很漂亮。自从拍古树后,我又种过一次树。有一年,我把采集来的三颗银杏果种在了花盆里。春天,其中一颗银杏果发芽了,长成了银杏树苗。第二年,我把它种到了小区花坛里。到年底,我比画了一下,银杏树苗有手臂那么高了。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小小的果实里隐藏着复杂的生命遗传密码。银杏树被人们称为“公孙树”,因为它生长非常缓慢。现在这棵小银杏树苗依旧在慢慢长大,也许很多很多年后,它也会成为一棵千年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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