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那

不知不觉已是四月天，天气却依旧不稳，忽冷忽热的，这也正应了那句古话：麦子不倒不离棉袄。白居易看见大林寺的桃花开了，便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我的窗外，花香正浓，绿柳如烟，而且很多树木才刚刚发芽吐叶，比如杨树、槐树、枣树、无花果等。春天似乎才刚刚有了春天的样子。

一个黄昏，经过小区广场时，我看见两个妇女在绿地里拽扯着树枝。走近才看明白，原来她俩在采摘榆钱。这画面亲切又熟悉，诗意又美好，令人艳羡不已。早年的记忆被唤醒，往事的潮水瞬间涌到眼前……

在我的故乡，榆树随处可见。在生叶之前，枝条上先长出一簇簇一串串、嫩嫩绿绿、圆圆碎碎又紧密相拥的榆钱。榆钱边缘薄，中间包籽的部分略厚，状如古钱，因此得名。可我觉得榆钱更像一种袖珍版的"饼".在我的印象中，诸如豆荚、芝麻荚，都有硬壳有扎手的尖角。而榆钱呢，既无硬壳又无尖角，它"榆荚"的别名，实在让我匪夷所思。其实，在故乡的风俗中，榆钱还有"余钱"的意思，象征着结余、富足。

在我看来，榆钱的确是一种美食！

幼时，我常把榆钱当水果来吃。每当榆钱绿嘟嘟地拥挤在枝头，我便伸手拉低树枝或猴子一样爬上树杈，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榆钱，大口地咀嚼。唇齿之间充溢的是柔润、清爽和丝丝甜意。再过一些时日，槐花也是可以采来吃的，不过槐花略有小毒，吃多了容易引发腮腺炎。吃榆钱不用担心腮帮子肿胀和疼痛，所以我们尽可以放开了吃，吃到饱嗝连连……

榆钱生长的季节，心灵手巧的乡村母亲们也不放过这大好时机。她们提了竹篮，吆喝上孩子一起出门，房前屋后地围着榆树转几圈，不一会儿榆钱就把竹篮装满了。回家后，用清水把榆钱洗净，捞到篦子上滴一下水，然后和玉米面掺和在一起，这样蒸出来的玉米窝头松软可口，还有丝丝的甜味。

除此之外，榆钱还可以用开水焯一焯，然后加上少许盐、酱、醋、辣椒、葱花、蒜末等佐料，做成一道凉菜，自然又是一种风味；当然，榆钱还可以做成粥、油炸食品……

在吃这些美味时，也听父辈讲起过，在困难时期，榆钱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却成了救命粮，很多人就是靠吃榆钱活了下来。谁承想，一直被人们误以为无情的草木，却不知救活多少性命！从这点看，榆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的某一段落，还扮演了名不见转但不可或缺的角色。

榆钱朴素，入得了寻常百姓家，也能入诗，更入得了那些被它滋养过的灵魂。像秦观的"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皮日休的"冷鳞中断榆钱破，寒骨平分玉箸光",苏轼的"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王冕的"翠石玲珑绾毒蛇，土花乱贴榆钱小"等等，都是写榆钱的。

困苦的岁月早已逝去，我离开故乡也多年！说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吃榆钱了，竟然还能记起那朴素之物的美好妙处！更令我惊诧的是都市里也有榆树，而且就在我身边，我在万家灯火中生活十几年，竟然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贫穷时人们把榆钱当做口粮，没想到富裕了，还有人吃榆钱！我想，这不仅因为榆钱是天然而生的原因，更多的恐怕还有一种情愫在里边……

回家后，我跟妻子商量去采摘一些榆钱，掺在面里做榆钱馒头吃。妻子说："好！不过天都黑了，改天吧！"

我和妻子准备好器具去采摘榆钱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了。我们满心欢喜地来到那几棵榆树下时，才发现我们错了。这时才记起，榆钱自生出到凋谢只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榆钱单薄，日子不长就干枯了，随风飘落！我叹息着，在树下转圈，不由地想起《戏咏榆荚》里"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的句子。真不知道，诗人施肩吾当年是怎样的一种心境！